- P-ISSN 3022-0335
- E-ISSN 3058-2105
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,其人生价值观具有鲜明的中国传统文化特色。道教以尊道贵德、道法自然、性命双修、身国同治、天人合一作为核心思想,对即世生命的重视、对长生久视的希冀、对现实幸福生活的追求、对来世来生的漠视是道教区别于世界上其他宗教的显著特点。道教从现实人生出发,直面现实并超越现实,通过内丹、外丹、服食、存思、房中等各种途径解决人生的困惑,安顿生命,强调炼养,通过得道成仙而长生不老。这些具体的炼养方法正是奠基于道教的人生价值观。
曾勇博士长期致力于伦理学、传统文化及其创新转化的研究,其新著《葛洪、葛长庚人生价值观研究》(系浙江天台桐柏宫"中华传统文化研究"支持项目,四川大学"生命哲学"学派规划项目,人民出版社,2021年11月出版)是当下我国第一部比较系统地研究葛洪、葛长庚(即白玉蟾)的人生观、人生价值观、道教人生价值观的专著,也是他在前期研究成果(如著作《生命教育公民读本》《老年生命教育》,论文《道教生命观的哲学阐释---以葛洪〈抱朴子·内篇〉为中心》《葛洪伦理养生智慧及其现代价值》等)基础上的拓深集成。全书分为上下两篇,共计十章,凡六十万字,前六章从"人生之原与价值之基""人生价值意蕴""人生价值理想""人生价值实践"等方面分述葛洪的人生价值观并进行批判反思;后四章从"人生之真""人生之善""人生之美""人生之梦"四个方面阐述葛长庚的人生价值观。本书将两位道教高道进行集中研究,对于一窥道教的人生价值观、揭发其对当下现实社会的启迪,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,对于推动道教和道教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,尤其是站在现代视域挖掘其现代性也意义颇深。
文章和专著的谋篇布局反映了作者的致思进路,篇章架构体现了作者对研究对象的整体把握。如上所述,在本书"上篇"中,在对葛洪及其《抱朴子》内外篇进行简单介绍后,作者从"自然始祖""万物大宗"的人生本原入手(这也是本书的逻辑起点),通过"天地万物""莫不由之"的生命律则和"守一存真""寓道于术"的人生玄机的揭橥,推进到人生的内在和外显价值,以及"生与道合"的统一价值,继而引发出"隐显任时""出处同归"的人生价值理想,最后落脚于经世安民、修身证道的人生价值实践。作者从人性的原点出发,循着从人生的本色本原到人生的价值意蕴,从人生的价值理想到人生的价值实践的运思理路,步步推进,将道教的人生价值观始终一以贯之,最后站在现代性的视角对葛洪的人生价值观进行反思,指出其正视整全生命、立足德性生活、尽伦循理养生、启迪教育慧命的现实人生启示。经典常读常新,"新"不仅在于新的解读,更在于为当下的"新"生活提供一种有益参考,为不一样的"新"生活和存在样态开启一种可能。这也是今天我们之所以研究葛洪道教人生价值观的意义所在。
在"下篇"中,作者主要从真善美三个角度深入剖析葛长庚的人生价值观,并对其仙梦进行释读。一般而言,科学求真,艺术尚美,伦理崇善,三者统一于人的价值观和人生实践之中。诚然,与假恶丑相对应的真善美不仅是人类的美好追求,反映了人性的光辉光明之面,真善美也是道门中人孜孜以求的目标,亦即通过修道悟道而达到人生的圆满圆融之境,达到"生命的完满境界"。"真"是揭示人生的真相,"善"是发掘人性的善根,"美"是追求人生的圆满。在"人生之真"中,本书认为生命之道理与人生之真相就在于"吾道一气""我本虚无",人和万物都是一气之化生,源于气,归于气,气聚则生,气散则灭,如庄子所言"通天下一气耳"。既然认识了人生的本相,就需要通过"内炼成丹"的善己(成己)与"外用成法"的善人(成人)以救世济人,最后体悟到"天光水色"的盎然生机,"胎神范形"的化生景象,亦即外在的和内在的生机生命之美,从而臻至人生"云游""隐修"的"真快活"和"人山俱化"的"止止"妙境,过上剑琴歌茶的诗意人生。最后一章"人生之梦"(即"仙梦")其实是对人生的彻悟,通过"仙梦"而了悟人生的真相,获得生命的自在和解脱。
本书虽然是道教研究的专著,但作者视域广阔,旁征博引其他经典文献进行论证。中国自古儒道释相互影响,文史哲不分。摒弃门户之见,打破学科专业壁垒,融摄诸家进行研究是值得效仿推崇的方法。比如在第四章"人生价值理想"部分,作者将儒家的"学而优则仕""沽之哉!沽之哉!吾待贾者也""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"对比于葛洪的"隐显任时"的弹性原则和"出处同归"的价值目标。通过儒道两家的人生价值取向的对比,这更加凸显了葛洪儒道兼修、亦隐亦显、徜徉于入世与出世之间的人生选择,表现了其"时命不可以力求"(《抱朴子·外篇·博喻》)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生观。在第七章"人生之真"部分,作者广泛援引《圆觉经》《华严原人论》《五灯会元》《金刚经》《心经》《坛经》等佛教文献,对道释两家修道悟道的障碍、道性佛性、对生命的认识进行比较,表现了作者对各家各派的宽容心态、深厚的文献功底和广阔的学术视域。
本书论证精审,逻辑严密,令人信服。在"导言"部分,从"我是谁""我从哪里来""我到哪里去"的"人生三问"出发,提出"生命""生存""生活"三个概念,界定"价值""价值观"和"价值观念",从"世界观""人生观""价值观"出发,分析"人生价值观"和"道教价值观"的异同,这是本书的"纲"。通过对以上几组概念的清晰界定,在此基础上,"纲"举"目"张,作者将其运用于对葛洪、葛长庚的道教人生价值观点的分析之中,融入于人间价值意蕴、人生价值理想、人生价值实践的论述之中,并提出了"道教以道为本体,以生为载体,以生与道合为价值趋向"的观点,应该说这是中肯公允之论。通过前七章的论述,在本书"结语"部分,作者将道教人生价值观的核心内容概述为"尊道""贵德"的生命准则,"珍生""抱朴"的生活方式,"扬善""尚安"的伦理取向,"羽化登仙"的终极理想;将道教人生价值观的基本特征归纳为"道"通"三观"的生命统一性,"劝善成仙"的自在目的性,兼炼性命的永生超越性;从长生不死之仙、价值生成之梦、伦理意蕴之思三个方面阐释道教的仙梦及其人生意蕴。"导言"部分奠定了全书的基础,"结语"部分进行了总结升华,前后相贯相通,几成一体。
与自然学科相比,人文学科的特点之一是没有标准答案,没有正确与否的判断,只有合理与否的区分,重在持之有故,言之有理,贵在自圆其说,自成一家。通过解读阐释,人文学科可以为人生提供一种可能性,从而可能开启一种新的视域。
本书的另外一个难得之处在于作者不仅从学理上梳理阐释葛洪、葛长庚的道教人生价值观,更在于结合自己的人生所思所念,所想所得,将自己对人生的认识和对生命的体悟熔铸于对"二葛"的分析诠释之中,灌注于字里行间,以期为读者提供一种参考。
道教和其他宗教一样,无论如何抽象形上,如何精致精妙,都是立足于现实世界,在认识和解读世界、社会、人生的基础上,描绘创造出彼岸世界的景象,为现实世界的众生提供一种人生价值观和安身立命之所。在第三章"人生价值意蕴"中,作者从人生的内在价值、外显价值和统一价值三个方面来剖析葛洪的人生价值观。内在价值表现为"我命在我,不属天地""我命由我不由天",这是道门中人对人性的觉醒,对人生价值的高扬。作者援引葛洪"寿命在我者也,而莫知其修短之能至焉"(《抱朴子·内篇·论仙》)的观点,从"天道自然无为"、生命客观存在、万物自足自在三个方面分析葛洪的"寿命在我"观;同时从"我"在现实世界中对"道"的领悟、在生命实践过程中对"生"的主导而体现出人的主体性,即对生命永恒的无限渴望和强烈追求。这些主要是作者对葛洪人生价值观的释读。
另一方面,在本书结尾,作者指出"个体生命总是具体的、历史的存在,既是一种实然的存在,又是一种意义的存在。个体生命总是不甘无所作为而匆匆离去,并总在不断拷问自己的人生方向与超越道路,寻求个人与他人(含他物)、自己与社会、现存与永恒的对接要塞,即人生价值的皈依;一旦确认应然的通途,大都会付诸实践,以生命之情、意志之力及理性之光,沟通天人物我,践履不朽之道。"这不仅是作者对本书的总结,也是其饱阅人生、深耕学田之后对人生的真切体认,将个人生命视为"实然的存在"和"意义的存在",在找到人生着力点、确定人生方向后,主张以高昂灼热的"生命之情、意志之力及理性之光",义无反顾地去追求"人生价值的皈依",寻求生命的终极价值,从而达至人生的理想状态。
当然,人无完人,书无完书,本书也存在可以商榷之处。比如葛洪、葛长庚同属道教著名高道和思想家,虽然将"二葛"进行合述并论并非不可,但如果能够增设一章,对他们的道教人生价值观进行比较解读,本书的体例将更加完善,内容将更加充实。然而,瑕不掩瑜,该书不失为研究道教人生价值观的一部力作。